年11月3日上午8点55分,我最亲爱的妈妈永远离开了我们。距我准备回家服侍她的日子还有三天。我网购的垆土山药已经寄往父母家,我准备带回去的破壁机已经打包,还带了生山药片,因为罗大伦老师总是说:只要人还有胃气,生山药片煎水喝,往往能起死回生。

妈妈生病是始于7月初吃了一次变质食物之后,开始是时好时坏的肠胃不适,到8月初就经常腹胀、没有食欲,腹部常有气肿。妈妈总是说“如果是癌症,我就自己死了算了,不连累你们”,她的思想还停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对癌症的恐惧中,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。每次明明在电话里讲清楚了,她答应的好好的,下次又说了同样的话。随着妈妈检查出来的问题越来越多,我增加了电话和视频的频次,每一次看到妈妈又深陷下去的眼窝,和日渐虚弱的声音,我越来越恐慌,天天在恍惚中度过,耳闻目见的,凡是触及到“妈妈”或“死亡”的字眼都令我惊慌,然后做贼似地否定。直到噩耗当头棒喝,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,我擅抖着拨曾记得滚瓜烂熟的老板电话,可每次都错。我步行十几层的楼梯去收拾回家,不知道是从第几层开始,我的饮泣变成喘息的。

我刚听到噩耗的第一反应就是恨我自己,因为在我决定回家时,腊芳曾问我会不会影响工作,我说“最坏的打算就是失去这个工作,但我还有退休金的”;10月24日我克制了好几次,还是把我痔疮又流血的事情告诉了爸爸。我知道,妈妈,您虽然卧病在床,但您思维清析,您一定是不想我失去工作,怕我身体不支,您想用转身离去让我终止一切的努力!想到这些,我真的是无地自容,我嫌弃我自己!。后来经医生点拨,我这次痔疮复发的确因牵挂、忧虑太重所致,于是我当即决定,等控制住了流血我就回家,省得二头牵挂。同时我不得不再次感概:妈妈,您是生了我三天就涉水去田里摘南瓜,还光着赤脚挑重担走了很远的路。您生了我们那么多孩子,您是怎样做到在生活的负重之上,再加上病痛而负偶前行的。

我永远记得年9月12日这个日子,张涵结婚吉日的次日,我第一次从爸妈的嘴里听到“不怎么好”。以前再重的病情,您们都会克制地说“还好”“不用担心”。从那天开始,您们的反馈越来越消极,仿佛是提前给我预警似的。我每一次引导妈妈对生活抱有希望,爸爸每一句“尽人事听天命”的暗示,都在我思想上一点一点割舍着对妈妈您的依恋。为了分散妈妈难受的注意力,有一次我问妈妈:“您是否记得以前夜晚洗衣服时,都是谁给她打手电筒的?”当时小哥正在服侍您,他抢着说“我也经常晚上给妈妈打手电的”,后来弟弟也说过同样的话。我原以为我比兄弟们懂事早,作为一个被欺视的女孩,我更能感同身受妈妈的艰辛,我原以为那已经是您承受极限的操劳,可您却实际是我记忆的三倍付出!。在电话陪伴您的这段日子里,我每天都在感受到撕扯的痛楚。尤其是和姐妹们一起相约时,我觉得自己就如行尸走肉,每次您的病情、我的忧虑到了嘴边,又被吞回去了,我怕我乌鸦嘴,会把您说的离我而去。每天晚上打电话是我最盼也最怕的事,我想知道您每天的情况、身体的感受,以确定我是否要回来陪您,但我却很害怕听到“一天不如一天”的消息。后来我痔疮复发,给自己留下了终身的遗憾。

您的一辈子都是以自己所欲去成就别人之想,妈妈!别人骂您、冤枉您,您用默默忍受去成全做公、婆的尊严;您无论受了怎样的委屈,大多的打击,总是“作这些孩子看”,任劳任怨承担所有的家务;对我们每一个孩子,您都是尽所能的把最好地给予我们;我们成家了,没能常去看您,您总是自己帮我们找借口。。。曾经在等红绿灯的时候,一个努力“跑”过马路的老妇人,让我瞬间泪目。在那一刻我想到了您,妈妈,您戴的帽子、穿的衣服、您的声音充斥着我的汽车,你满脸的皱纹,写成了“善良”二个字。

我忘不了,曾经那个四世同堂、十几口人的大家庭,您几乎是家里唯一争工分的劳力,同时您也是所有家务的承担者。除了正常的出工,家里十几口人的自留菜地,全家人的一日三餐,一大家人换洗的衣服、鞋祙。。。都得您亲手操劳。在我童年的记忆里,每年春节前置办年货的紧张,绝对可以对等当今四年一次的奥运盛会的准备工作,我们虽说也给您帮点忙、搭个手,但我们总有随时偷点嘴的欲望支撑着。而您除了劳作就是熬夜,孩子太多,做少了不够吃,做多了自己累不说,还得要从平时的生活中多克扣一点粮食。。。除了年货,农村过年前还要清洗所有蚊帐、床单被套,房屋楼上、地下要“扫尘”,家里每个成员(尤其是小孩)要准备新衣服、新棉鞋。。。,这些都是您从年初就开始熬夜、在本该睡觉的时间里挤出来的。成年后,我才真正理解了“过年就是过结”那句老话。我一直萦绕不去的是,您那种彻夜劳碌、第二天又照样出工的持久战,是您那柔弱、瘦小的身体里,蕴藏着超级核能吗?。尤其是在那后饥荒年代,我们的三餐基本是麸皮糊粹米粥或者红署粥,我们家那么多人吃饭,很难每顿烧的正正好,烧多了,下一顿您就得吃剩的,即使是馊了您也舍不得浪费食物,烧少了,那肯定是您饿肚子。我曾努力帮您分担剩粥,我至今还记得那难以下咽的感受。而在我们这些孩子出生之前,刚解放时您才12岁,外公已经不回家了,外婆还是被划为地主,经常拉去挨批斗,您一个人要照顾更小的舅舅;一九五四年发大水您还未成年,却要顾一个破碎的家;三年困难时期饥荒与挣扎。。。,妈妈,您作为地主的女儿,革命家庭的小媳妇,您真的是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。可您却带给身边的人无穷的温暖,您象抚养幼儿一样照顾百岁以上的太奶奶;您不计后果地喂临终的婆婆,然后不停地给她换洗;您把每一个媳妇和女婿都当自己的亲生孩子。。。与您生活在同时空的每一个人,都能分享到您善良的福祉,而我是最幸运的那一个。

妈妈,您走了,带走了我身世的密秘。这世界上再不会有人体谅我的瘦小,源于我是比常人少蕴育三个月的早产儿,再不会有人记得我是一个传说会克父母而被嫌弃的女婴,再不会有人宽容我连小学都没有上全。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,我越来越不能理解“就一筷子长”、“只用一只手托着”的我,是怎样靠着“一天一滴奶水”成活的。我知道你唯一会表达的“动不动就全身乌紫”,是因为早产儿发育不全,没有体温调节能力,即使是在科技高度发达、众星捧月的今天,这样的早产儿也很难养活。我无法想象,年的夏天,在那么贫穷、落后,还是被双双嫌弃的家里,您是怎样在繁忙的缝隙里,悄悄把我养活的。我只记得童年的我总是浑身长满疥疮、经常生虐疾,经常便秘。。。阳刚的童年尚且如此,更何况一个尚未长全就脱离母体的胎儿!自从经历了田田的哮喘危机之后,我经常想,您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痛心彻肺和忍辱负重,经历了多少次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。倘使那时我就有思维的话,我一定会承诺:今后人生的每一点点享受,我都要一百倍地还馈给您!所以很早以前我就计划,当您生活不能自理时,我就是辞职也要回去照顾您,无论您多么长寿,我一定会跪在您的床前给您送终。知道您的病情之后,我纯粹按科学上癌症的生存期推理,以为您至少可以再拖1-2年的。后来看到您日渐虚弱,我实在受不了每天打电话前的惶恐和自责,下决心定了归期,可我还是没有赶上你的步伐。

我听说,10月30日那天,您想到过二天初一要吃素,担心到时候自己说不出话来,就叫腊芳把您专门吃素的锅、碗找出来。因为二次找出来的都不对,您一下子烦躁起来,在床上手舞足蹈,哭丧着喊“我这是怎么得了!”。。。腊芳说“就象年轻的时候发脾气一样”,我一下子被这场景拉到了过去。小时候我们这么多孩子,除了分派系、打架、捣蛋,还不是把碗摔碎了,就是把尿罐子泼在家里了,晒米把架撞塌了,晒衣服把杆子弄倒了也是常有的事。。。妈妈,您除了自己跌脚跳板的哭号,再无它法发泄。曾多少次您在“年轻时我怎么那么傻,总是靠打骂你们出气”,“现在观音菩萨宽了我的心”。。。,的确,这么多年来,您早已变得淡定、从容,即使是受了委屈,也只是跟我发泄一通之后,说:“你放心,我不会生气的,我现在都想通了”。但没想到,在生命的最后时刻,您知道自己力所不能及,而又不得不为时,您立刻进入了绝望状态,对!就是绝望状态,难道您是在启发我们设身处地地理解您年轻时的无奈吗?是啊,那时候的您本来就是弱女子,而是因为我们这些孩子,您哪怕被绝望所包围,也只是本能地在绝望中一步一步地逼自己再坚持一会,您顾不了自己的形象,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。在您最美好的年华,您没有片刻的时间想过自己,你一辈子从来没有旅游过,从来没有进过电影院,从来没有自主地进过餐馆。。。年纪大了,您常说“抚你们这些孩子,我划得来”,很多人以为您“每次就那二句话”,以您是您哆嗦,可有谁能理解您那种死而后生的感概呢?。比起那些条件改善后就抱怨,假使自己嫁得好一点,也许自己的人生会更精彩的人来说,您的语言朴质而明智,您的灵魂崇高而伟大。

后来我知道,爸爸也是9月12日才知道您是腺总管癌。也正是在那天,妈妈,您得知自己“肠、胃都没问题”,燃起了希望,您跟我说“我还想再去苏州玩一趟”,“田田谈了男朋友一定要带回来给我看”。。。您一生劳苦,劳伤和疾病早已栖寄在那瘦小的身体里。年就有一个肾坏死,但鉴于您的身体状况,医生没有敢做手术。这些年,您已经习惯了带病生存。正是因为您的宽宏大量,知足常乐,总是乐善好施,您的生存质量并不低。虽然您拖着一身的疾病,却能极有尊严地活到84岁的高龄。这大概也是人们所说的善有善报吧。

自从您彻底“退休”之后,我暗下决心,一定要弥补您错过的人生享受,让您颐享天年。可实际上您真不需要我们的照顾,就连我们给您的养老钱,您也悄悄省下来而为孙子们而留着。您从来都闲不下来,做不了重活,您就给我们做棉鞋、拖鞋。您不但给我们每个人的家里,做了足够接待来宾的拖鞋,还给未成家的孙子们,做了一袋一袋的拖鞋。您做任何事情都聪慧过人,你做的拖鞋温暖而合脚,经久耐穿。有的时候,当送礼物和礼金都不足以表达情感的时候,我就会送您给我做的拖鞋,往往能被别人长久牵记。您虽然没有上过一天学,老年无聊的时候,您还一本正经地学习认字和写字。您在80岁高龄的年纪,还学会了用智能手机。我常想,假使您年轻时有机会读书,您一定会带我们走得更远,会帮我们操劳更多。而您自己却随着年纪的增大,对吃没有什么欲望,穿也喜欢自己缝制,出去玩又体力不支。我所谓的“回馈”更多的变成了自己徙劳的悲秋思春罢了,天冷了,我担心您那弯屈的、布满裂纹的手指,裹着臃肿棉裤的腿;天热了,我怕您那瘦弱的身躯,溃疡的口腔,经不住酷暑的炙烤。。。这种无能为力、却又无比担忧地空想,有的时候会令人想到怀疑人生。小哥生意遭遇变故之后,把弟弟也拖入了经济危机,想到您任何时候都恨不得把自己燃成灰烬,也要帮孩子的性格,我唯有让您手头再宽馀点,来打消您要克已为子女节约的念头。但您的要求欲一直很低,区区小钱就能让您满足得象富豪。

今天是周日,应该是我给你打电话的日子。您离开我们已经三十三天了,我仍然固执地以为,只要我拨通电话那头,一定会响起您宏亮的声音,这种无所适从是您的对我一次又一次的“第二次永别”。其实我最开始给您打电话,是源于我担心您没人说话,会老年痴呆,我本来想引导您多回忆您年轻的时候,我给您写回忆录的。当您越来越依懒我,越来越牵记我的电话时,我更加感到责任重大。年我几乎一年都在生病,还被诊断为胃癌前期。年是我最难熬的一年,身体的各种不适,伴随着对您老年生活的担忧,它们互为条件和结果地困扰着我。在我心情最最低谷的时候,我甚至想,如果我希望您能先我而去是不是一种不孝!。您始终认为是因为慧芳要接你来苏州,爸爸才对您好的。可您不知道我一个一个的电话,就是在告诉所有的人,您在我心中有多重要,我是多么希望您幸福,我是在用行动给您圈插着精神乐园的篱笆。其实您的所有电话几乎都说着同样的话,我只要挑您不一样的话,继续聊下去,我就知道您是否受了委屈,是否您刻意隐瞒了身体不适。我敢说我是离您思想最近的那个人,但我还是总令您失望,我不喜欢听您说您流产了,还被婆婆加害而遭苦力惩罚,您却说“我不生她老的气。。。”;我不喜欢您在婚姻生活中那么卑微,还总是顾全大局地说“为了。。。,我不生气”。每次被我无情制止时,您总是无奈地说“要是你大姐活着就好了,她是知道我的全部功案的”。您不知道这些事我光听着,就象是有人在扇我的耳光,你说的每一个字,都让我恨自己小时候太不懂事了,遭人嫌弃还连累您被别人轻慢!直到您这次生病,我似乎突然明白您所说的“功案”,是指望我们子女作为“哭丧”的内容的,我后悔没有早一点明白这点,没有早一点告诉您,您对我们的付出,我们就是十天半月也哭诉不完,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内容来充斥。

我无数次的回忆你临终时的言行,您的思维是清晰的,行动也没有太受限,但您始终没有说一句对人生的遗憾、对在外子女的期盼、对身边人的嘱咐,因为您留给孙子的红包您早已经安排好了,您哪里哆嗦了?!我们都知道,您很多的苦难来自于爸爸那大男子主义的封建遗毒,但您在还很清醒的时候,就叫我们向对您一样去照顾爸爸。你是一个从来不记仇的人,哪怕是被别人折断了翅膀。可是您却留给了我终身的遗憾,您没有让我敬哪怕一天的孝,您没有等我亲口和您道别。。。,我想来想去,觉得您是故意的,您不想把我们的情谊就这辈子了了,我们的缘分还没有尽,您是故意让我刻骨铭心,让我下辈子去追着您还债的。

妈妈,您走了,您又一次成全了我。带走了您那残疾、但从来没有影响劳作的食指。您再不需要每天在腰里绑上一个一个的热水袋,我不必再心疼您冬天浑身瘙痒,自己却抓不到,您只好用越来越烫的水把自己的皮肤都烫坏;您不必再为穿、脱棉裤而折腾半天,我不必再时刻担心您那个坏死的肾会随时引暴您的身体;您不必再担心眼睛看不见了,耳朵聋了,会接不了我的电话;您再也不会口腔溃疡,再也不会腿抽筋了;您再也不必因担心我们开车安全而寝食难安;春节回家的时候,再也没有人在菩萨面前为我们求平安了。。。。11月6日晚突然的降温,夜晚北风呼啸,树枝哀号,我一整夜都在想,你是否顺利到达天堂,您还冷不冷。。。这段时间,我在自己的意念里给您打了很多电话,问了很多问题,您都没有回复我。经过这么多天的思念和等待,我知道您终于超脱了人世间的一切坎坷与恩怨,我终于把您的一生折叠成影集,藏在我的心里了。妈妈,我们永远在一起!我永远爱您!

年12月5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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